礼貌的文化特性研究

“礼貌”的文化特性研究

北京语言学院　毕继万

Ξ

Abstract　Arethewesterntheoriesonpolitenessunversal?AfterreviewingsomemajorwesterncommentsontheconceptofpolitenessandonthelinguisticbehavioroftheChinese,thispaperarguesthatpolitenessisculture2specificandthatthewestern.AcontrastiveanalysisismadeintheoriescannotdirectlyapplytoChinesepolitenessthepaper.TheculturalcharacteristicsofChinsespolitenessarealsoexplored.Thepa2peralsoholdsthatimportanceshouldbeattachedtoourownresearchintointerculturalcommunicationandthatculturalcontrastistheessentialapproach.

“礼貌”在本文中只限于“礼貌语言行为”。关于“礼貌”的研究,国外已经有了利奇的

(theIronyPrinciple,简称(thePolitenessPrinciple,简称PP)和“讽刺原则”“礼貌原则”

(Face2SavingTheory)或称(Face2布朗与列文森的“面子保全论”“面子威胁行为”IP)、

(theCo2“合作原则”ThreateningActs,简称FTAs)以及作为这些理论的基础的格赖斯的

(ConversationalI“会话含义”operativePrinciple,简称CP)和他的mplicature)等影响较

大的理论。这些理论值得我们进行深入研究。国外学者对汉语礼貌语言也进行了不少评

论,提出了许多问题,这些评论和问题有待我们去分析。值得研究的关键问题是:西方(在此指西方英语国家,下同)理论是否在所有文化中都普遍适用?或者说,“礼貌”是否具有不同的文化特性?区别文化特性的有效方法是什么?笔者试图以汉英礼貌语言为例,进行一点探索。

一　西方学者对“礼貌”的评论

(一)认为西方理论适用于各种文化

布朗和列文森认为,文化不同,“面子”要求的具体内容会有所差别,但是他们所提出①

的FTAs是普遍适用的。利奇也认为,CP和PP是世界通用的原则,只不过文化不同,每项准则的作用大小有别罢了。例如:汉、日等东方文化更重视谦逊准则,而西方文化则突出

②

得体准则和讽刺原则。因此,利奇认为,“社会语用学的一项任务(就只)是研究不同语言

③

社群对这两个原则运用差别的程度”。利奇把违背他的PP的行为称之为“礼貌的语用悖

(PragmaticParadoxesofPoliteness),并以此作为评论别种文化礼貌的依据:“类似这论”

样的礼貌悖论行为在某些文化中已成为礼仪习惯。施人以惠时,双方一定要反复推来让去

Ξ本文在首届全国语言文字应用学术研讨会(北京,1995,12)上宣读,并受到陈松岑先生的指教,赵永新等先生也对文章初稿提出过修改意见。在此特表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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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

一阵之后才得以为受惠方所接受。这一习惯实际上表明谁也未做到真正礼貌”。利奇所说的这种情况在汉文化的请客与受礼中就存在。难怪不少西方人认为中国汉人“不真诚”,甚至“虚伪”。

(二)认为汉文化的礼貌违背了西方的理论原则

1.违背了格赖斯的合作原则

英国人梅雅量(AlanMalay)撰文列举了中国汉人在使用英语与西方人交际时发生的五个方面的误解和冲突:初次见面、告别、拒绝别人的要求、对要求的答复、在会议和其他较长时间的会见中对讨论内容的安排组织等。认为冲突的原因是中国汉人的社会语言行为不当,违背了CP。以初次见面为例,中国主人的许多客套话虽说都合于英语语法,但英语国家的人听后感到这些话都不切题,完全是一些未经思考的完成任务式的话语。例如:

(您是昨天到的“Youarrivedhereyesterday.”or“Didyouarrivehereyesterday?”

(吧))违背了CP的量的准则;

(您的汉语说得很好)违背了质的准则;“YourChineseisverygood.”

(伦敦的雾气很大吧)违背了相关准“TheweatherinLondonisveryfoggy,Ithink.”则;

(听说您能力很强,也很肯“Wehaveheardyouareverycapableandhardworking”

干)则违背了CP的所有四项准则。

梅雅量说,这类话给人一种虚假的、让人厌烦的感觉,违背了英语国家的人见面时的习惯礼节:初次见面时,英语国家的人问及的内容应当是来人的背景、工作经历、对新的工作的打算等,而上面这些话基本上都是大实话,引不起话题,每句话都像是向无声的水池

⑤

中投进去粒粒石子一样,激不起波澜和反响。

2.在礼貌的概念上东西方存在着一系列的差异和冲突

另一英国人,海伦・奥迪认为汉西关于礼貌的概念至少存在三个差异和冲突:

(1)关于个人私事和独处自由的概念(ConceptofPrivacy)。比如,哪些问题属于他人

不可随便问及的个人情况,汉西两种文化就不同。中国汉人喜欢询问他人的年龄、工资、所购物品的价格等,西方人对此却很反感。

(2)关于直率的概念(ConceptofDirectness)。在批评人时,在受到邀请和馈赠时,在回答别人的要求时,西方人都直截了当,中国汉人却往往有意见不当面提,而要通过第三者转达;在受到邀请或馈赠时喜欢表示谢绝;拒绝别人的要求时不给予明确的答复,然而,在某些涉及他人个人的问题上又喜欢直率地做出评论,如当面讲某人发胖了,某人的住房不如别人宽敞等。这两种态度都会引起西方人的反感。

(3)关于谦虚的概念(ConceptofModesty)。中国汉人喜欢作否定的表态。例如,邀请客人吃饭时,主人爱说“只是一顿家常便饭”,“我不会做饭”;受到赞扬时习惯于给以否定的回答:如有人说“听说你昨天在……做了一个报告”,回答则往往是“我只是瞎说一通”。

⑥

奥迪说,这些话都出于谦虚,却不诚实,在英语中是难以听到的。

上述评论给我们提出了下列需要回答的问题:文化不同,“礼貌”的含义和内容是否也会有所差别?能否将西方的CP、“礼貌”的头PP和FTAs这些理论简单地套用到汉文化

上?如果答案是否定的,汉文化礼貌的特征又是什么?而要研究和解答这些问题,首先需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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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解决进行研究的正确的方法问题。

二　研究文化特性的正确方法是对比

谈到对比,人们众说纷纭,褒贬不一。笔者的看法是:第一,要了解礼貌的文化特性就必须进行文化对比。吕叔湘先生在谈到语言对比的必要性时说:“一种事物的特点,要跟别

⑦的事物比较才显出来”。吕先生的这一理论无疑也适用于文化对比;第二,对比并非易事,要把握好对比的原则,避免走入歧途。我们认为进行文化对比必须坚持以下原则:

(一)只比异同,不论褒贬。对比的目的不是发掘不同文化的优劣表现,更不是评判不同文化之间孰高孰低,以一种文化之长比另一文化之短则更不可取。对比的目的只是为了促进不同文化之间的正确了解和平等友好的交往。所以,对比的成败关键在于能否排除民族优越感(ethnocentrism)、模式化(stereotypes)和文化偏见(prejudice)的干扰。

(二)对比的重点是差异和冲突。注意差异不是无视人类文化的相同点。汉西文化之

间,“当然,相同的地方也不少,不过那些地方不用特别注意,因为不会出问题,要注意的是

⑧

不同的地方”。在对比差异和冲突时必须明确:揭示和对比差异的目的不是扩大矛盾,更不是“制造”差异,而是实事求是地揭示隐含在交际行为之中的可能引起文化误解和文化冲突的那些因素,以求得交际双方相互理解,求同存异,创造进行相互交往的共同基础。在对比差异时还必须明确,差异是相对的,甚至还可能是大同之中见小异,在相似之间看侧重,绝对化和简单化是要不得的。

(三)对比的应是每种语言民族的主导文化。主导文化指的是在人们日常生活和交际中起主导作用的那些文化因素,也就是同一民族共同认可的标准语言(如汉语的普通话)中的文化特征,是当前绝大多数人所遵循的、在对外交往场合适用的那些文化习俗。

(四)对比的是交际规则,而不是社会现象。文化特征和交际规则是通过社会现象体现出来的,但不是任何社会现象(有时可能是一个时期相当普遍的社会现象)都是该社会交际规则或文化特征的反映。所谓交际规则,指的是同一文化中人们的行为、举止和谈吐必须遵循的由该文化长期积淀而成的规矩和原则,违背了这些规则,行为就不得体。现在跨文化交际研究中最需要注意的问题之一是不能草率地用孤立的社会现象(有时甚至是某一特定时期的普遍社会现象)代替交际规则,更不可用一种文化的交际规则去评判随手拈来的另一文化的某种社会现象。

(五)对比必须是共时对比,着眼于解决现实生活与当前跨文化交际中的现实问题。一定要避免以一种文化的过去对比另一种文化的现在,更不可以一种文化的过去代替该文化的现在。

(六)对比的有效方法是定量调查分析,调查分析必须有正确的思想方法。社会现象繁杂多变,任何人都可以从同一社会中找到千万条事例证明自己与众不同的观点。然而,只有反映该文化特性的那些现象才是合适的事例,而要找到这样的事例,就必须善于透过现象看本质,像弗赖斯所说的那样,一定要将个别孤立的事件与生活模式的本质部分区分开来,还必须清醒地认识到生活体验必须是全面的,一种现象是否反映该文化的特点,要看其是否与该文化的整体密不可分,代表一种文化特征的社会现象必须是可以从该文化背

⑨

景中找到可靠依据的本质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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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礼貌具有文化特性

(一)西方的理论难以指导汉文化的礼貌行为

弗雷泽将当前西方有关礼貌的理论归纳为四类:社交规约论(thesocial2normview)、会话准则论(theconversational2maximview)、面子保全论(theface2savingview)和会话

κβ

契约论(theconversational2contractview)。会话准则论包括CP、PP和IP。人们讨论最多的理论是会话准则论和面子保全论,而且常用这两种理论评论汉文化的礼貌行为。笔者认为,这两种理论并不能随意用来指导汉文化的礼貌行为。

11关于格赖斯的合作原则

λβ格赖斯的CP的核心准则是质的准则,即真实的准则。所谓“真”,指的是符合事实,合乎逻辑。不符合事实的话,无法按照会话含义的理论准确地推导出发话人真实意图的话都是违背CP的。PP和IP是建立在CP的基础之上的。PP和IP出于礼貌交际的需要,往往不得不违背CP,特别是CP的质的准则。但这种违反只是话语表面意义的违反,人们仍可以根据会话含义的理论准确地推导出其真实含义。

汉文化中人际交往时注重的是“情”,即对人热情关心和自谦尊人。中国汉人认为人与人之间的礼貌交往要遵循一定的行为模式(礼)。适当地表达对他人的情感,依赖情感的表达可以建立和谐协调的人际关系。这里的“情”指的是“人情”,也就是一种“合乎礼貌,发而

µβ

中节”的情感。所以,前文中梅雅量所列举的引起文化冲突的话语的症结就在于他衡量这些话的原则是CP,要求的是真实,中国汉人考虑的却是对朋友和客人关心体贴之情或欣赏与鼓励的友善态度。

了解了汉英礼貌语言之间这种区别以后,西方人对汉语礼貌语言的许多误解和猜测也就不难消除了。根据笔者的调查,汉语用道歉的方式表示感谢难以为西方人所理解,其症结就主要在于这种“求情”与“求真”的文化差别。如:中国汉人应邀作客有时说“给你添麻烦了”;得到别人帮助之后会说“让你受累了”或“对不起,浪费了你不少时间”。西方人听到这类话难以理解其致谢之意。他们不明白这种以关切对方的态度表达谢意的方法有时比直接感谢显得更加情真意切。西方人还会对这类礼貌语言产生误解,这是因为他们要求的是尊重事实和尊重自主,考虑的是这些话提供的信息是否符合实际情况,是否对别人尊重和信任:你说我款待你是给我添麻烦,这是对我的真切热情的态度的否定;我主动高兴地帮你拿东西,你却说是你让我累着了,这是对我的乐于助人的主动态度的否定;我自愿地花时间帮你学习,你却说这段时间纯粹是毫无益处地浪费掉了,这不仅是对我的劳动的否定,而且是对我个人尊严的侮辱。

21关于利奇的礼貌原则

我们如果分析一下利奇的礼貌原则,就不难发现这一原则的特点是以利益均衡为标准和以回避不和为目的的。这两个特点也是无法简单地套用到汉文化礼俗规范的头上的。

νβ

(1)利奇PP的六条准则的主体是前四条。礼貌的着眼点主要是如何对待他人而不是如何对待自己,注意的是尽量少伤害他人,而不是尽量少让自己得益。所以,PP的作用就是调节和平衡交际双方的利益。

中国汉人把礼貌一贯看成是道德修养问题而不是交际双方之间利害关系的调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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ο

处理人际关系时突出的是道德的约束,“习礼的目的便是培养道德人格”,β强调的是严于律己,宽厚待人。认为善于自我修养才能礼貌待人;做到自谦才能做到尊人;只有虚怀若谷才能宽宏大度。而这些都是道德修养问题。

利奇认为,礼貌行为根本上是不均衡的:对别人礼貌就是对自己不礼貌,反之亦然。礼貌原则的各项准则是为了解释这种不均衡状态及为什么必然采用婉辞(indirectness)这πβ

一策略。利奇就是用婉辞等策略手段调节和平衡交际双方的利害关系。他甚至将交际行

θβ

为商业化了,借贷化了:利益均衡得到恢复或维持就达到了礼貌交往的理想要求。他还列一大表,几乎将日常交际中常见的施为行为都看成利益得失的反映。例如,对某人表示感谢就是承认受话人已向发话人提供了某种商品或服务,承认双方已出现了利益失衡的关系,现在通过表示感谢要求恢复平衡状态;道歉则表示发话人要求改变交谈双方之间已出现的失衡状态,如果道歉奏效,受话人原谅了他的失礼行为,失衡状态就得到了调整,至少缩小了二者之间的失衡程度;要求、告诫、恳求、、祈求……等也都要从利益均衡的ρβ角度去理解。所以,利益均衡就是利奇PP的根本标准。

虽然汉文化中也有“欠人情”和“还人情”之说,但中国汉人并不把人际交往关系看成是简单的利益得失的均衡关系,而是从道德高度强调自我修养。主张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受人救助要永世不忘,有负于人则羞愧难言,甚至感到无地自容。此外,还有“施惠不记心,受德莫忘恩”之说。这些都是用利益均衡的标准所无法衡量的,因为它们体现的是对人情的珍惜和对道德的崇尚。西方人把汉人某些礼貌语言理解为不真诚的“过头话”,认为这些客套话反而给人以无礼或虚伪的感觉,就是因为他们感到汉文化没有遵从礼貌均衡的原则,造成了利益得失的失衡。

(2)利奇的礼貌原则中每条准则都包括两条次准则,a项准则都是从消极方面表示礼貌,即回避不和;b项准则都是从积极方面表示礼貌,即寻求一致。利奇认为,一般的规律

σβ

是重点都在a项次准则上,即礼貌的态度主要表现为回避不和,而不是寻求一致。回避不和也是相对的,即要求的是减少而不是真正避免自己与他人观点的不一致;是减少而不是真正避免自己与他人在感情上的对立。回避不和还要以维护自身利益为前提:得体准则要求的是减少而不是不要表达有损他人的观点;慷慨准则是减少而不是不要表达利己的观点;赞誉准则是减少而不是不要对他人贬低;谦逊准则是减少而不是不要对自己的表扬。

汉文化则更偏重积极的礼貌,目的在于主动寻求和谐一致,主张“和为贵”。在利害关系上,中国汉人主张少计得失,慷慨待人;在人际交往中,主张谦虚谨慎,贬己尊人;在对待他人的态度上,主张和睦相处。

31关于布朗和列文森的面子保全论

τ

布朗和列文森的“面子”指的是“每个人要求树立的社会形象”,β具体包括两种面子

κ

要求:个人行动不受阻碍(消极面子)和个人欲望得到他人的认可(积极面子),χ强调的是个人行动的自由和个人愿望的满足。

布朗和列文森说,有些语言行为在本质上就是威胁面子的,也就是说,这些行为从本质上就与交际双方或交际一方的面子相悖。他们将这种威胁面子的行为分为四种类型,把许多语言行为都当成面子威胁行为:不是威胁发话人的面子,就是威胁受话人的面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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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威胁积极面子,就是威胁消极面子。命令、警告、威胁、否认、认错、批评、取笑、侮辱、谴责、感情或身体失控是面子威胁;建议、劝告、提醒、许诺、接受感谢或道歉、表示愿意提供

λχ

帮助、接受别人的好意等也都是面子威胁。总而言之,凡属有碍于个人(包括发话人与受话人)行动自由和有损于个人自尊心的行为都属面子威胁范畴。

在中国汉人看来,建议、提醒、劝告、许诺、赞扬、羡慕、钦佩等行为是对别人的关心、帮助、友善等态度,根本不存在对受话人的面子威胁问题;受人之助表谢意是受德不忘恩的道德行为,想象不出怎么会威胁发话人的面子。

从上面可以看出,布朗和列文森的面子威胁理论也难以简单地用来衡量或解释汉语的礼貌行为,其原因是,FTAs理论是以尊重个人自主为礼貌,而汉文化则以相互关切和自谦尊人为礼貌。

了解了FTAs与汉文化之间在“礼貌”问题上的上述根本差别,就不难理解汉西文化之间下述文化冲突了:(1)布朗和列文森把(off2record)的减少面子威胁的策略视为最为礼貌的策“非公开”µ

略,χ认为这一策略对面子的威胁最为间接,发话人采用这一方法可以得到的一个好处是:于己,可以避开对受话人进行潜在的面子损害之嫌;于人,既可躲避潜在的面子威胁之

嫌,还可不露声色地给其以表现关心他人的机会,从而可以检验受话人对自己的情感。例如,如果我说“这儿真热”,你可能说“啊,那我就把窗户打开吧”。这样一来,你可以得到慷

νχ

慨和合作的赞誉,而我可以回避用乱下命令而威胁你的面子之嫌。中国汉人虽然在类似的情况下也会说“这儿真热!”其意图也可能是想开开窗户,但他对是否要开窗户还要考虑别人的需要;别人也应出于关心他人而乐于开开窗户。因此,中国汉人会认为上述那种策略是待人不真诚和对人不信任的表现。

(2)汉文化中用表达关切之情的许多礼貌说法在西方人看来却又会感到“爱干涉他人的私事”或“爱给人下命令”,因此受话人会因自己的面子(自尊心)受到威胁而极为反感。例如:汉语中询问他人行动去向的问候语;寒暄语中询问个人情况的问题;朋友、亲人之间嘱咐形式的告别语;感谢语中的关心式说法;朋友和亲人之间对需办的重大事情的提醒;亲人和朋友之间经常出现的建议、规劝、忠告等大量相互关心式的语言交际行为在西方人看来都会被认为是干涉别人的行动自由,因而受话人会感到极为反感,一点也感觉不出是礼貌行为。

礼貌语言“主要是体现说话人对交谈双方社会关系的理解和态度”,礼貌词语的构成和结构“是各不同语言社群的长期历史传统的产物,密切地联系于该社群的其他文化因

οχ素”。礼貌语言是一种礼貌的交际行为。交际行为是受一定的交际规则指导和约束的。文化不同,语言不同,交际行为和礼貌语言也必然有别;指导言语交际行为的规则也会千差万别。对于这一点,西方学者也有不少论述。西方的“社交规约论”就认为每个社会都有自己的一套独特的社交规则,规定了一套在各种具体情况中的行为、举止和思维方式准则。

πχ

符合这一规则的行为就被认为是礼貌的,反之就被看成是失礼的。又如,沃尔夫森在其

(RulesofSpeaking)的文章中也清楚地指出题为“言语规则”“社会语言学中有一条众所

周知的公理,这就是不同语言之间的差别不仅表现为语音、句法和词汇本身的不同,更重

要的是表现在语音、句法和词汇的运用上也存在差异。言语社群不同,交际模式往往差别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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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大”。沃尔夫森还说:“语言学习者要与目的语国家的人进行有效的交际,关键在于了解和熟悉其得体的言语行为。因此,交际能力不仅包括熟练掌握语法和词汇,还要熟悉其言语规则”,也就是“目的语的社会语言行为模式”。沃尔夫森认为,要排除“交际行为干扰”,

θχ

就必须注意交际规则的转化。所以,企图以一种文化的交际行为的指导原则衡量所有文化和语言的交际行为是难以奏效的。

(二)文化不同,“礼貌”的含义也不尽相同西方学者,如拉科夫、布朗和列文森、弗雷泽和诺伦以及利奇都把“礼貌”看成是“避免

ρχ

冲突的策略”,是“避免对别人触犯”或“减少人际交往中摩擦的”一种手段。格赖斯的“会话含义”、利奇的“礼貌原则”和“讽刺原则”以及布朗与列文森的“面子保全论”和FTAs讲的都是这种策略。这种策略的特点是:我虽未直接说出得罪你的话,但一定要使你能准确地推导出我的言外之意,这就是攻击的“巧妙性”;如果我的话与事实不符,你也会因抓不住我的把柄而无法直接反驳,这样就避免了我们之间的正面冲突。格赖斯在阐述其“会话含义”时说:“如果我自鸣得意地说:‘他是英国人,所以他很勇敢’,我的话当然就直截了当地表达了‘他很勇敢是由于他是英国人’这一含义。然而,如果我说‘他是英国人’,接着又说‘他很勇敢’,我话语中尽管已毫无疑问地暗示他之所以勇敢是因为他是英国人,但是我并不想明白说出这种因果关系。这样一来,如果结果不合事实,我也就不去承认是我说了

σχ

假话。”

利奇把他的IP作为一条重要的礼貌原则和策略,认为IP之所以礼貌,是因为它可以起到其独特的作用:“这种方式是攻击的巧妙性与出于自卫的善良表现的结合。……由于讽刺在口头上是遵守PP的,对方就不那么容易以牙还牙了。所以,IP可以使侵犯行为逃

τχ

脱发生冲突的危险。”

布朗和列文森把“非公开”的面子威胁策略视为礼貌程度极高的策略,也认为这一策

κδ

略可以在受到质问时得以逃脱责任。讽刺也是布朗和列文森的“非公开”的面子威胁策略中重要的一条,他们将其视为“非公开”面子威胁策略的产物。他们是这样将礼貌看成策略手段的:“如果动作发出者采用‘非公开’的策略,对他的行为动机就无法判断。例如,如

果我说‘真该死,我的钱花完了!我今天忘了去银行取款’。我的意思可能是想向你借钱。但是,你不能说我讲这句话就是要向你借点钱,否则,你就可能责备我说‘这是你第17次向我借钱了!’非公开的语言策略由于都不那么直截了当,其含义总是可以作不同的理解

λδ的。”

将“礼貌”视为这样的策略手段的理论是无法反映汉文化礼貌的实质的。在汉文化中,

“礼”一向是指个人言行的准则和社会道德的规范,习礼的目的是培养道德的人格,注重的是伦理的关系,珍惜的是人情的价值。所以,“礼”在汉文化中一向被提高到道德和个人修养的高度。“要求社会成员在思想上有合于礼的是非观、美恶观,在仪容、举止和谈吐上合于礼的规范。思想上的是非美恶是内在的,而仪容、举止、谈吐的得当与否是外在的。内在

µδ

的礼必须通过外在的礼才能为人们所感知,这种发自内心而形于外表的礼就是礼貌”。

ν所以,“礼貌的问题,根本上是个道德品质问题”,δ“礼貌是和思想意识、生活习惯有密切

οδ

联系的”。正因为西方人把礼貌看成人际交往中避免冲突和不和的策略手段,不了解汉文化把礼貌提高到道德品质高度去看待,他们就无法理解中国汉人为什么把乐于助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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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心服务看成是“应该的”或“职业道德要求”。

西方人由于把礼貌看成是一种策略,他们强调的是外在的表现(expression),而不是内在的真情,他们可以用“对别人并不礼貌却又貌似礼貌”的方法,“以牺牲别人利益为代

π

价的”“明显的不真诚的语言”表现出礼貌的态度,δ汉文化的“礼貌”强调的是“互相尊敬,

θδ

互相谦让,应该出自内心的感受,‘诚于中而形于外’”。

四　汉文化“礼貌”的特征

从前文中不难看出,汉文化与西方文化之间在“礼貌”问题上存在着重大的区别:中国汉人不是把礼貌视为利益关系的公平调整,而是看成做人的道德要求,这种道德要求在礼貌上的表现是“仁者爱人”,也就是在处理人际关系时重视伦理关系和人情的作用。所以,在汉文化中,不把礼貌简单地看成是处理人际关系的策略手段,而是将其提到表达情感的言行准则和社会道德规范的高度;礼貌的标准不是互不侵犯个利和彼此利益的合理调整,而是突出情感的交流和人情的体现。情感交流不是用量的均衡可以计算的,而是以克己待人和贬己尊人为尺度的;情感的交流强调的是感情的真诚,反对表里不一的态度。

关于“礼貌原则”,人们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加以界定。目前,中国学者对汉文化的礼貌原则的认识也尚未统一。本文既然是从跨文化交际的角度讨论“礼貌”的文化特性,就只针对跨文化交际中的文化误解,谈谈对汉文化的礼貌特征的看法。

(一)自谦尊人

这一特征也可说成“互相尊敬,互相谦让”。这是汉文化礼貌的最为突出的特点。它源于《礼记》中的“毋不敬”和“夫礼者,自卑而尊人”。“自谦”和“尊人”是两个不可分割的统一体:做人要谦虚谨慎;待人接物要互相尊敬,互相谦让;在人际交往中,说话、处事要注意自己在交际关系中的身份和地位,做到长幼有序,地位有别,亲疏不同。不了解这一特征,就无法理解汉人在称呼、介绍、问候、邀请、受礼、对待感谢和赞扬的应答以及繁杂的敬辞和谦辞在运用时的文化心理。

(二)相互关切中国汉人在人际交往中,视朋友如亲人,以热情关心为礼貌。招呼语和寒暄语中询问他人情况,告别语中的嘱咐语,感谢语中的关心式,以及朋友和亲人之间大量的关心话,嘱咐语和提醒、劝告、建议,甚至诚恳的批评都属这一特征,体现的都是对别人的体贴和关心。

(三)互相体谅“互相体谅”也就是重视“移情”的作用,做到宽厚待人。在人际交往中不计个人得失,多为他人着想;遇到矛盾和冲突时要设身处地,严于律己,宽厚待人,主动排除分歧,求同存异,从而达到互相谅解,和谐相处的目的。中国汉人表达不同意见时的模糊、含蓄的语言,在批评人时的婉转言辞、提要求时的委婉词语和对别人的要求一时无法满足时模棱两可的回答……都是为了尽量体谅别人的难处,避免伤害他人的感情(而不只是表面上的

ρδ

)或尽量不让他人失望。“面子”“说话是否合乎礼貌,核心是能不能尊重、体谅他人”。(四)以诚待人

σδ

“只有在思想感情上尊重、体谅他人,才会在言谈举止上合于礼貌。”所以,这一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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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可以说是“表里一致”或“诚于中而形于外”。中国汉人认为外在的“礼”是内在的“仁”

人)的体现。如果内心缺乏对他人的敬重,对自己缺乏严格的要求,不能以诚待人,那是无法做到礼貌待人的。所以,中国汉人强调的“情”并不是“为了礼貌而宁可不真诚”或“把礼貌看得比诚实更为重要”。

汉西礼貌的文化特性差异是两种文化价值观差异的反映,即以群体依存为特征的汉

文化和以个体中心为特征的西方文化的差别。礼貌的文化特性是一个复杂的研究课题。为了推动我国的跨文化交际理论研究,积极开展“礼貌”的文化特性研究是我们面临的一项重大任务。附注

①βτχκχλχµχνδκδλBrown,PenelopeandLevinson,Stephen(1987)Politeness　　someuniversalsin

.languageusage,13,61-62;65-68;69;71;73;263,CambridgeUniversityPress

②③④βνβπβθβρβσχτδπLeech,Geoffrey(1983)PrinciplesofPragmatics,150;84;112;133;107;

123-25;217;143-44;142,LongmanGroupLimited.

⑤Maley,Alan(1988)TheSadFateofGoodIntentions,InterculturalCommunication—Whatit

MeanstoChineseLearnersofEnglisheditedbyHuWenzhong,ShanghaiTranslationPublishingHouse.

⑥Oatey,Helen(1987)TheCustomsandLanguageofSocialInteractioninEnglish,120-25,

.ShanghaiForeignLanguageEducationPress

⑦⑧吕叔湘(1977)通过对比研究语法,《语言教学与研究》试刊第2集。

⑨Fries,Charles(1945)TeachingandLearningEnglishasaForeignLanguage,Universityof

MichiganPress.

κχβπFraser,Bruce(1990)PerspectivesonPoliteness,JournalofPragmatics,14.λχβσGrice,H.P.(1968)LogicandConversation,StudiesintheWayofWords.

(一),42页,东大图书公司。µ吴森(1978)β《比较哲学与文化》(二),7-8页,东大图书公司。ο吴森(1984)β《比较哲学与文化》

οδχµδρδσ陈松岑(19)《礼貌语言初探》,5页;3页;108页,商务印书馆。

θWolfson,Nessa(1990)RulesofSpeaking,LanguageandCommunicationed.byJackRichardsχ

andRichardSchmit,LondonGroupLimited,fifthimpression.

ρKasper,Gabriele(1990)LinguisticPoliteness:CurrentResearchIssues,JournalofPragmaticsχ

14.

ν张志公(1982)要讲究礼貌语言,《礼貌和礼貌语言》δ,北京语言学会主编,北京出版社。ο叶圣陶(1982)诚于中而形于外,《礼貌和礼貌语言》δ。θ胡明扬(1982)δ《礼貌和礼貌语言》序言。

作者简介

毕继万,北京语言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跨文化交际与第二语言教学之间的关系的研究。撰写了《中国文化介绍在对外汉语教学中的作用》、《中外思维方式的对比在外国人汉语教学中的作用》等十余篇论文。与人合作编纂了《英美文化词典》。译著有《中国和英语

(合译)。国家非语言交际对比》、《传神的一举一动——非语言交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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