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夜里读到一位作家友人的文章,他说他少不更事顽劣的童年时光在偶然撞见母亲汗流浃背挑着稻捆吃力爬坡时猛然觉醒,他内心充满了感恩和愧疚,在那之后他迅速成长,内心的沉稳和善良从此成为他生命坚韧的底色。
那一刻我泪流满面,我想起了我的父亲和母亲。
父亲曾是皖南一个偏僻小乡的政府干部,母亲没读过几年书,是一个普通的农家主妇。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小乡,是我们县域版图上最边缘的一块贫瘠之壤,除了土生土长的父亲,没有人愿去那个车都难以开进的小乡去任职。我们一家五口居住在半山腰的村子里,屋子是祖屋,除了父亲,家里还有几口人的薄田,父亲忙完了公事就下田劳作,母亲忙完了家里就去林场做工,生活的劳碌和艰辛与左邻右舍的老乡几乎并无二致。
那时我年幼,却早早感知了一个事实,我们家,其实有多么寒微。
父亲几十元微薄的工资无论如何也应付不了一家人的生活,奶奶卧病在床,我和弟弟正是读书的年纪,有腰病的母亲每天喝完一大罐黑乎乎的草药,再去林场采茶除草,年纪尚轻,一双手却裂满了口子。母亲其实不用这么辛苦,有人劝父亲将母亲安插进乡政府食堂,父亲委婉地拒绝了,他不允许自己给乡民留下“以权谋私”的印象。
事隔多年,父亲偶尔会在饭桌上回忆那段艰辛却荣耀的时光。那时的父亲将时间利用到了极致,早晨上班会顺带挑一担谷子到碾米厂,下班时再将碾好的米挑回家。而在我的记忆中,我家半夜常常聚满了父亲的同事,我在他们讨论工作的话语声中一次次醒转。我还记得满面愁容的母亲和父亲商量着去谁家借钱,因为邻居送来了十几个鸡蛋,父亲让她折价作为邻居孩子的生日礼。父亲常说,不欠人情,干工作心里踏实。母亲也常说,苦点累点不怕,就怕心里不安,心安了,人就活得舒坦。
上世纪九十年代,父亲终于调离了他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小乡,到县林业局任局长。城里没有房,他住在简易的招待所里,母亲仍然在乡下日出而作过着农人的生活,直到两年后才搬来县城一家团聚。但就在那段日子,他们经受了一次不小的考验。
那天午后,母亲蹲在池塘的洗衣石上洗衣,一个中年男子找到她,将厚厚一沓用报纸包裹着的钱塞给母亲,说知道张局长家条件艰苦,听说买房正缺钱,略表一点心意。
看到那叠钱,惊诧惶恐的母亲转身逃离,中年人追上后又软语纠缠,母亲义正词严地数落,最后气愤难当拿起那叠钱,天女散花一样奋力一扬,几万元钞票飘飘洒洒落在田埂上、沟渠边,落在正抽穗的禾苗上,像纷纷扬扬的雪片,映射着中年人尴尬仓皇的脸。
后来才知,父亲的单位正在新建办公楼,中年人找到父亲想承揽工程,被拒绝后又辗转找到了母亲。
当时家里那么缺钱,真能一点都不动心?我问他们。
母亲回答得没有半丝犹疑:不是自己的,给座金山也不要!父亲看着她,微笑不语。
父母可能不会知道,他们已将一朵洁净的莲花根植在了女儿心底,那是此生最美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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