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曾经逆风而行
太阳依旧履行着对这个城市的承诺,使劲将阳光大把大把地抛出去,在空中呈45°的黄金弧线,轻轻落地,发出几声脆响,和大地的鼾声融合在一起。
我感谢上帝,感谢老爸和老妈,让我诞生在这个城市。翻开地理书,瞧见完美的亚热带气候、多水区和湿润区,大海环绕于此,尽是繁华的街道和温馨的气氛,数不尽的快乐洋溢在这里。我喜欢厦门,喜欢这个抚育我成长的地方。
我的童年时光过去了一大半,在萦绕耳边的单车铃响中如同水笼头里溢出的水,肆意流去。略显得拥挤的小街是我回家的必经之地,无处没有阿公阿嬷们打招呼哈拉的笑容,和小贩们挥舞着手臂大声叫卖的声音。大叶紫薇一副傲人的样子,躲开纠结在上空的电线。但这些只是外表啦。我承认,这个地方没有什么优点可言,一低头就能看见路边流出的污水淌进下水道,脏兮兮的路上是拥挤的车辆和人群混杂在一块,让人作呕。但是,我总是忘记不了在这里的十二年,十二个勇敢穿梭于逆风中的春秋。
托儿所。我还有点怀疑,我的记忆力怎么会这么挑剔,记得就是这些嘻嘻哈哈让人忍俊不禁的分秒?而且,托儿所的那段日子距今至少2019年,可历历在目的温柔还是时时刻刻震惊着我。每次经过这里总会碰见出来买菜的婆婆,也就是曾经陪着我的托儿所“胖阿姨”,然后我们总会笑着聊几句,类似于我在中学怎么样的话题。时间在婆婆的脸上留下了鲜明的脚印,唯一没变的,就是婆婆和我的快乐,那些随着托儿所拆迁却未逝去的记忆。还记得,我蜷膝坐在一辆破破烂烂走起来吱嘎吱嘎的板车上,爷爷还有些英俊的身影背对着我,双脚略显吃力地踩踏着板车,缓慢地移动在焦烤的大地上,逆着风穿过一条条闲暇的小巷。直到穿过一片安静林荫,我才兴奋地背起小包跳下车,朝爷爷挥挥手,冲进托儿所里嬉闹的人群中。下午,我疲惫地挣脱热情的阳光,再次跳进爷爷的板车,重新踏上了逆风的旅程,在这个当时还很宁静的小街,我嫩嫩的双手被爷爷粗糙的大手握住,开心地抬着头,炫耀着额头上胖阿姨贴的大苹果,兴冲冲回了家。
然后是幼儿园。这里的记忆丰富了许多,当我重新回到这里时,总还能看见卖豆花、糖葫芦、棉花糖的小贩和家长们讨价还价,边上是一个痴痴盯着食物的小朋友。幼儿园门口的风好大好大,鉴于我的优良表现,老师让我和几个小朋友在这里检查其他同学的手帕佩戴情况和指甲修剪情况。每次要拽住那些欲偷跑进学校的人时,总是会有那郁闷的风猛地大起来,害得那些人就这么跑掉了,结果就是我被老师狠狠地训一通。但趁着这些风,我和班上的几个爱闹的孩子们经常拿着足蜻蜓、风车和风筝之类的东西,在幼儿园门口这个小小的草地上玩着,直到被奶奶拽着离开,我才依依不舍地看着那些风,继续打转在草地上,吹起承载无限快乐的蝴蝶风筝。
直到那天,我和很多很多同学一起被老师组织起来,进小学“观摩”时,我才醒悟到,时间过的好快好快,那些放肆的逆风日子,或许不存在了。
可是我错了,我真高兴我错了。整整六年,整整是我童年最幸福的一段日子。风还是很大,吹得凤凰木差点背气过去。偶尔下点小雨,被风吹得乱七八糟,于是我干脆扔了雨伞,让它随着风飘走,然后摔在地上,最后被好心的叔叔阿姨捡起来还给我。有点神经质,我当着叔叔阿姨吃惊的表情,再次撑开雨伞抛向天空。同学们纷纷效仿着,很快,这条已经非常拥挤的小路已经全都被花花绿绿的雨伞所阻碍。大家大吼着咆哮着,提着裤脚踱着雨鞋,冲进狂风肆虐的人海中。我静静地看着,让笑容抹过嘴角。还是这么疯狂的三年,其中不乏一次16级的台风卷过厦门时,我才晓得这里原本的风是那么微不足道。看着屹立多年的大叶紫薇就此倒下,小街里横流的污水被暴雨卷走,整条路成了小河,阿公阿嬷不再出行……幸好这只是短短几天的可怕,当大叶紫薇重新被扶起,我们才又回到了学校。
从四年级开始吧,我因为一位新转来的语文老师继而爱上了写东西。写的都是风,数不尽的风划过我的作文纸,留下了很多优美的文字轻轻旋转。和亲爱的阿胖,一起超级积极地参加学校的活动,冲到公园里大声唱着不成调子的流行歌。六年级,临近毕业,日子大部分埋没在沙沙作响的卷子下。但我还是进我所能地挤出时间,拽着疲倦的阿胖冲进逆风的小街,吓到疾驰而过的单车,使得单车铃猝然响起,在风中凌乱地梳着头发。迎来毕业考,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死死搂住同学录,簇拥在人群里和大家哭着一团。好快还快,又是舍不得的六年,我实在太不愿意离开你们了。我也是,我也是。呼应的声音一阵一阵,可是谁也没有办法挡住时间的步伐,只剩下风凄凉地呐喊,带着我们的童年离开了。
依依不舍,我搬家了。最后一次抱着箱子坐上车,重新审视着那条小街。依旧拥挤,依旧嬉闹,大叶紫薇依旧挺着胸脯。唯一不同的,是这里少了一个孩子,一个可以驾驭着风发疯的孩子。
中学这里的风比原来更大,但是少了那么一股倔强的味道。你那么吼几句,坚强地站直,这风就乖乖低下头绕道而行了。而且中学又有谁,愿意和我神经地在风里奔跑呢?有时还是会挽着阿胖快步行走过原来的小街,我,我们总是想起小学和大伙儿在这里打滚的画面。熟悉的风带着有点腥臊的味道吹过,我和阿胖赶忙跑起来,逆风而行。但一切都变了。不再是熟悉的阿公阿嬷们,是很多新的超市替代了小贩的位置,小学边上密密麻麻的店铺成了粉红色的围墙,高大却孤独。只剩下原来的大叶紫薇,凄凉地靠着风,微微抖着身子,喃喃叹息。那辆古老的板车不知在何处蒸发,我呆呆坐在老爸的奥迪里。童年的记忆,只能在回忆里出现了。
新家这里好干净,好大又好繁华哦。风也大得跟什么似的,可吹起来生疼生疼,而且冷死了。哪像小街的,就像一双细皮嫩肉的手,舒服至极。偶尔在这里跑起来,不但不可逆风,反而会被风吹得直往后跑,一屁股跌在硬邦邦的水泥地上。是啊,原来的味道真的不会存在于其他地方。
回想起这些,总有点心酸泛起。是的,没错的。厦门更美了,小街更新了,新的甚至再不久就会被拆除,换上林立的高楼。可是,我的童年呢,也会随着轰鸣的机器而破碎。还剩下什么啊,我的朋友们?
或许至少,我们曾经逆风而行。